访问巴塞尔的文章,是我去年秋季写的。这是一次随先正达投资公司(中国)的长江大区,组织合作公司对它总部的一次访问的结果。我是先正达在江苏的合作者之一,有幸参与了访问。归来后感想颇多,就想写出文章,与行业的朋友们分享。文章一直是半成品的放在我的电脑里,原因是先正达公司起了变数,喧哗声四起。如是业界的议论是情有可原,结果也引起了社会的关注,高度上升到了国家层面,始料未及。
在我们去年秋季访问刚结束时,传出先正达的一个CEO辞职的消息,开玩笑说他怠慢了我们这批来自东方的大客户。紧接着有舆论放出先正达寻求被收购,却有几大公司出手,搅得流言纷飞。作为世界排名第一的农化公司,行业的影响很大,于是我把文章搁置了起来。对行业的走势,拜访完先正达总部,与公司的全球几大产品经理的交流,行业的路并不乐观。尤其是参观了先正达在巴塞尔的一个研发中心,新结构的化合物产生难度之大,足以动摇以往的一些对行业的认识。这样的大公司,构筑的5年后的蓝图,是一场对未来的挑战。
先正达并购的官方消息,是中国化工集团拔得头筹。我不知道是不是农化行业走到了末路穷途,行业的兼并重组,近年来一直是风生水起。有经济规律的大环境,使行业滑向了低谷,但更多的是社会的要求。以抵御有害生物侵染农作物,而获得更多、更好农产品的植保产品,正接受越来越严苛的市场挑战。两权相争取其利,孰好孰坏,这完全取决于农产品的供求关系。当人类遭受了饥荒的威胁,则需要获得更多的粮食,植保产品的残留标准会低一些。反之农产品饱和,社会趋向稳定和进步,解决了温饱后,人们则要求市场提供对人类更健康、更安全的食品。
消息属实后,行业人士多为惊闻和错愕。回想起几年前,与几个熟识的国企大员交流时,听他们构建宏伟的商业蓝图。我弱弱地问:你们还没有东西在手。回答是:我们有钱,最大的难处是钱多了该怎么用。先正达的并购案,在饱受争议中,尘埃未定。近几日网上又冒出了不知真假的、年迈的前化工部老部长的声音,一份签了我几乎都不了解的几百人的姓名,提交给全国人大的质询书。引得商务部新闻发言人表态说:这是一桩正常的商业并购案,没有敌对势力的阴谋诡计,属自身的企业行为。先正达的命运多舛了起来,好事多磨,不知最终花落谁家。
访问的行程,是从南京乘汉莎航空的班机,直飞德国的法兰克福。10月16日午后的飞机,飞大约10小时,刨去时差,当日晚上就到了。17日的早餐后逛市容,以湿冷著称的德国,秋风已寒。城市的中心,商店尚未开门,我们一行就在市政广场及美因河畔徘徊。街景和河岸,并不是能吸引眼球的地方。当我们看到一辆辆车子经过时,无疑都是名牌居多了。德系车几乎覆盖了东方大国,当我们看到街头有一辆清扫车,也标着奔驰的标记时,心情可想而知。
午饭后车就往德瑞边境开,一路上过去的是德国著名的黑森林地区。路的两边都是森林居多,也有不少保护地和农田。一些树的叶,带着一份苍美的黄,提示秋的浓烈和丰硕的豪迈。这一路下来,到巴登巴登小镇,总算画上完美的句号。德语的巴登巴登,就是温泉浴的意思,这个店号也传到国内来了。前几日,我在苏北的淮安,也看到一个巴登巴登招牌。人的享受是不分国界的,风靡世界的德国创造,学过来则不易。
晚上的电视新闻,不时的播叙利亚的难民潮,我们走的这一线没有遇到。德瑞的边境,设了几个岗,对于东亚面孔的人,是一路绿灯。巴塞尔到了,黑森林已甩在了身后,长途奔袭的疲惫一扫而空。
巴塞尔是瑞、德、法三国的交界地,是一座千年古城。主道上布满了城市有轨电车的轨道。在世人的眼中,瑞士最著名的产品是钟表,进酒店的电梯门,外墙连电梯门,竟装饰着一个拖拽着钟锤的大钟。其实,巴塞尔这个城市,也是一个著名的化工城。车绕城市穿行的时候,我所熟悉的一些著名的农化行业的公司标志,如BAYER、BASF、LOZA等,镶嵌在一幢幢高楼的顶端。当然,先正达(SYNGENTA)也在一个僻静的街道上,不显山露水地融入这个城市。
会谈得到了总部的重视,先正达在中国的贸易额,2015年度已突破了20亿元人民币。先正达负责全球的杀虫剂、杀菌剂、除草剂的三大经理悉数出席,就双方关心的问题,作了友好的交流和讨论。我们的交流更多是礼节性的,崛起的中国,一方面是农化产品的使用大国,有大量的耕地种植着各种各样的农作物,需要大量的植保产品;另一方面我国现在也是非知识产权的农化产品的制造大国,外贸的销售远远高于内贸。耐人寻味的是,这些跨国公司,也在采购中国的原药,或是把工厂建在了中国。看来中国制造确实是便宜的,高污染的化工产品,靠什么能保持低价竞争?潜台词后面,也掩盖了背后的一些故事。
跨国大公司显然是靠高度垄断来竞争的,研发是他们的看家本领。一张未来的新产品路线图,并没有表现出令人乐观的趋势。时间的轴线上,是大大小小的球,大小是按市场的贡献来区分的。全新的趋势的球,一年也轮不上一个,产品的更新换代犹如大海捞针。农化产品的长期使用,造成有害生物抗性的产生,也是生物界的自然规律。新化合物的捉襟见肘,自然让农化产品的同质化加重,产品的使用周期越来越短。
认识农化产品的研发艰巨,还是参观了先正达巴塞尔的一个研发中心得到的。中心位于一个开阔地上,离城很远,周边也没有多少建筑。参观须知上有不能照相,也就在门外拍了几个带公司标记的楼、门、橱窗。这个研发中心,容纳了300位科学家,50个辅助人员。150个是搞化学合成,筛选的线路高度保密,也不让人参观。有了化合物,需加上药效,才是一个完整的产品。农业的药效就是农药,人的药效就是医药,兽的自然就是兽药。搞药效的人也是150个,与合成的人对等。
据陪同的一位女性科学家介绍,这个中心一年需处理10万个化合物,这些化合物的奇特的构造链条形成了一个个家族。淘汰是无情而又严苛的,安全、环评及市场的商业价值,过滤掉绝大多数,留下的几乎是凤毛麟角。我们问:这儿一年能出多少成果?她笑笑说:一年有一个,我们就不亏本了。联想到2008年美国杜邦的新一代杀虫剂上市,他们的科学家说,我们很幸运地找到了它。科学的探索是无止境的,这么多科学家年复一年的劳动,耗费了大量的人力、物力,才取得了今天的成就。
这个研究中心的装备,是最先进的。为便于我们参观,前期都做了一些准备。很多箱体的操作,是计算机加机械手,机械手,按照计算机的指令工作。廊道上有一些实验后的植物,是灰霉病菌的处理结果,能看出不同的化合物处理的差异。也有一些水稻的害虫饲养在笼箱里,随时提供实验。一溜排的人工模拟气象室,能模拟世界上任何地区的气象条件。庞大的温室,分割成多个不同的功能区,里面有各种植物。这里,日月和四季的守恒被打乱了。如果把这些功能放到足够大,真的会出现美国影片《饥饿游戏》里的镜头,人也会被某种势力沦陷为实验品。
去了一个与巴塞尔紧邻的法国农村,看一个生物的多样性试验。这是一个家庭式的中等规模的农场,有耕地150公顷,是父子搭档,农忙时也雇一些短工。时节正是秋播,在种麦子,地里尚有未收获的马铃薯、胡萝卜。老主人大腹便便,下巴的肉垂得很长,走路的腿都一点迈不开了。他讲法文,翻译过来的意思,是对政府有诸多的抱怨,如粮食价格低,政府补贴少等。问他这样农场的年收入?他讲也就20万~30万欧元/年。我们参观了他的库房、牛栏,牛是肉牛,不会耕地。大型的拖拉机,前、后携带多达8套的工具,耕翻、耙碎、平整及播种、复土一气呵成。
谈到生物多样性,也就是说,保持生态的平衡。长期使用杀虫剂,也会杀死一些无辜或有益的昆虫。在农场的边缘地带,保留一些自然植被,而不是全部开垦成耕地。土地的保护和利用,不仅是土地本身,而是包含了在土地上共生的一些植物和依赖土地生存的其他物种。通过这样的方式,在大面积的耕地边缘,形成一个自然生态。欧洲目前对蜂的保护要求高,这些虫媒昆虫对植物的开花、授粉起很大的作用。人类的活动打破了自然的平衡,不知哪一天会酿成苦果。
几年前,当转基因技术开始兴起时,有人说农化工业已是夕阳产业。富裕起来的一部分人,抵制了农化产品在农业上的过度使用,甚至担心带有毒素的一些杀虫基因也转入到食用的植物体内。农化的出路并不美妙,食品安全的残留标准,在发达国家提高了十多倍。我们的餐桌已经在农化产品的催动下,丰富了起来,并有可能继续地往前走。找到新的完美无缺的化合物,来提高农作物的植保水平,这一条路越走越窄。
农化产品销售排世界前2位的灭生性除草剂,一是草甘膦,由美国孟山都公司开发,很多作物的转基因,就是转了抗草甘膦的基因。二是百草枯,是先正达公司开发,因毒性无解药而饱受争议。欧盟最新的立法,是允许草甘膦再使用7年。百草枯的水剂,我国很快禁止使用,新剂型的开放搁置了起来。当然,更多的农田杂草,有各种各样的除草剂在控制。加上杀虫剂、杀菌剂,化合物已无处不在。
科学总是在往前走,新的化合物再难走也得走。解决温饱,丰富餐桌,是农业工作者的使命。临离开巴塞尔,逛了这个城市。莱茵河穿城而过,我们沿最漂亮的河道的两座桥之间转了一个圈。河水是清澈的,雪山消融的水偏凉。我查阅文献时,看到过上世纪80年代,山德士公司的一座工厂爆炸,1,000多吨有毒农药随灭火的水流注入莱茵河,酿成过一场灾难。即便这样,巴塞尔又发展了多年,仍屹立在化工行业的前端。从桥上看,东、西各有两个大烟囱,高耸在蓝天下。那是两个著名的医药企业,东边是诺华,西边是罗氏。大烟囱是焚烧炉,各种废液、废渣及废弃物,都用高温焚烧,排放到一定高度。人的一生,你不得不和这两个企业打交道。
先正达公司是由诺华和捷利康合并而来,医药和农药共建了一个基础化合物的平台。你拒绝了农药,你能拒绝医药吗?保命和副作用,是医药的双刃剑,化合物都是一样。对于先正达来说,并购是发展史上的家常便饭,只不过换个门庭罢了。民以食为天,天上又不会掉馅饼。农业还得靠科学技术来撑腰,谋发展。农化对农业的贡献值,仍值得期待。